2008年11月23日 星期日

國內101母親

許進雄的回憶

國內篇(1941-1968)
101母親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我出生於一個中下家庭。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還沒有結束,我們全家以祖母為最高家長,都疏散到高雄縣的鄉下,躲避美軍對於城市的轟炸破壞,終戰後搬回高雄市,居住在鼓山區的一條幽靜小巷。我沒有終戰前的記憶。
祖母育有二女四男,來自澎湖的馬公。祖母把長女送給別人家,卻又從別人家抱養了一個女嬰,打算做為父親將來的媳婦,所以母親使用本姓,叫吳自愛,取名來自於母親自願被許家所領養。當時澎湖的人將兒女送給別人家而又從別人家領養兒女是很平常的現象,尤其是女嬰。或以為這樣做,將來婆媳的關係會比較良善,或以為縱使讓別人家的骨肉多做些工作、多吃一點苦也不會心疼。
聽說曾祖父是個秀才,對於家庭的教育頗為重視,所以祖父懂得文墨,在鄉下的地方也算是個人才了。在日本統治的時代,祖父當個警察輔助,收入不多,供養一家八口人本來就不容易。但因長得不俗,卻在另一個村里築了個新家,自然對原有的家庭就疏於照顧,以致整家人的生活非常艱難。我曾經多次聽到舅父們對母親幼年艱辛的生活感到非常的歎惜與不捨,認為祖母對其親生與領養的子女有差別待遇。為了維持家計,除祖母日夜作針黹女紅以補貼家用外,每個孩子都分配有工作。男兒子到了能夠賺錢的年齡就課餘去打小工,或提個小籃子沿街叫賣炸糕餅一類的零食。到了稍為長大,甚至游水至商船上去兜賣水果、乾貨一類的商品。母親被分配去撿拾落葉枯枝以供給薪炊煮食。曾聽長輩們提及,母親因此而被老師恥笑,在黑板上畫個小女孩背個大布袋在檢拾葉子,讓小小的心靈蒙上驅之不散的陰影。
澎湖土地貧瘠,謀生困難,很多人都遷移台灣本島的高雄或台南來討生活。不知在什麼時候,為了改善生活的困境,祖母就和六個已長大的子女也搬移到高雄來追求較寬裕的生活機會。大兒子在碼頭推銷商品,二兒子賣米漿早點,父親老三推二輪車沿街販賣菜蔬,老四則在路邊修理腳踏車或幫忙老大做生意。至於女兒,我只知道母親到一個日本人的家庭作全職的女傭,平日就住在主人家,只有休假的時候才回來,甚至生了我之後還是如此。撫育我的責任就由祖母一人承擔。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一絲一毫母親的影子,因為我還在睡眠中她就得出門,而回來的時候我已在睡覺。後來她感染了主人的肺結核。肺結核在日治的時代尚無特效藥可以根治,唯一的治療對策是靜養。對於窮人家,靜養是不可及的夢想。母親就撐著病工作,有一天她咳血不止而與世長辭。祖母非常傷痛母親的過世,經常為之流淚,述說母親多麼溫順,多麼辛勞。對於母親的種種事情,我也只是長大之後才聽長輩提及,當時並不了解母親離我而去。我對母親的懷念,只有一幀變黃的結婚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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