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8日 星期日

國外273解除回國禁令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73解除回國禁令
美國的主辦單位得到Wenner-Gren基金會的資助,在夏威夷召開商代文明研討會,邀請各地學者與會,台灣有二位出席,中國則派來了胡厚宣、李學勤、裘錫圭、王貴民等十多名學者,我也被邀請,宣讀『古代中國歷史分期的文字學的闡釋』。這時,許倬雲教授也在夏威夷開會。我在大學的時候曾經向他請教過,我到國外定居時,他曾推薦我回台參加學術會議,但知道我因思想問題而被政府拒絕,不能回國的事實。許教授特地找我談,問我想不想回台灣看望親友,我當然回答非常期盼。於是許先生要我誠實回答他一個問題。問我是不是台獨,回答絕不可能。許先生就說事情有望,他立刻寫了一封給台灣的沈君山教授的信,要我自己也寫一封信,連他的信一起寄給沈先生,因為沈先生願意幫學者解除這方面的困境。於是我敘述自己來加拿大後的一些所為,認為自己並沒有作出危害國家利益的事,但如果政府有不一樣的想法,那就不讓我回去好了。過了幾個月,我得到沈先生的回信,以及駐紐約領事館的電話,都說政府對我的誤會已經解除,歡迎我回國探望親友,但希望回台時,要事先把班機的編號告知領事館,以便回台時有所協助。
這裡我要順便談一談台灣在國安情報方面的不精密。在我接到台灣或紐約的信息兩天之前,有人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秘書長?)蔣彦士先生已批准讓我回台灣。但是警告我,台灣官方的話是不可以盡信的,我回台可能會有危險,請我三思。我斷然回答,台灣當局不會公然說謊,我也沒有幹過危害國家的事,更沒有號召力,政府沒有理由要誘騙我回去,對我有所不利。後來我碰到台大唸書時同寢室的室友,他說電報是警總交給外交部發的,而發電報的就是他本人。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訊息竟然早已外洩!

國外272古文字學會議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72古文字學會議
中國對外開放的腳步越來越快,也開始邀請國外學者參與學術會議。我被邀請來到山西的太原,參加第四屆古文字學會議。這次聚會大家都很興奮,對我來說,與會學者大都是第一次見面。在這裡認識了吉林大學的于省吾先生,我們不約而同發表文章,解釋甲骨文喪字的創意來自桑葉的採摘,表現樹枝之間有許多盛放桑葉的籃子。于先生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所以就送給我一幅草書的對聯,「自笑平生誇膽氣,休將文字占時名」。另有二位學者也揮毫寫字送給我。會上我宣讀『甲骨文所表現的牛耕』(《中國文字》,新4期),用甲骨文字論證商代已有牛耕的技術。大概是物資短缺,到了1984年中國才把此次會議的文章刊在《古文字研究》第九期。會後也安排大家到晉祠參觀。
這一年雖然博物館的業務非常繁忙,我又發表好幾篇文章。計有「識字有感,王、皇與令」(《臺靜農先生八秩壽慶論文集》)、「黃帝命名根由的推測」(《中國文字》,新3期)、「甲骨綴合補遺」(《中國文字》新3期)、「The Tall Cap - Symbol of Authority in Ancient China」(《Rotunda》十四卷二期)。

國外271交換學者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70副研究員兼主任
1980年,被任命為遠東部主任的第二年,我發表了四篇論文:「識字有感,一」(《中國文字》新1期)、「甲骨綴合新例」(《中國文字》新1期)、「識字有感,二」(《中國文字》新2期)、「文字所表現的葬俗」, (《中國文字》新2期)。覺得自己的表現不錯,從得到博士學位起算的六年年資也已達到,於是分別向大學與博物館提出升級的申請。大學的審查先行通過,也立刻函文博物館,所以博物館也加快審查的速度,也在同一年通過昇級,成為副研究員兼主任,我也更有勁、更積極的推動業務。

271中國的交換學者
加拿大和中國的關係一向友善,各種的交流也很多。1981年簽訂交換教授的協定。加拿大政府或許覺得,第一位被派到中國的教授應該能夠與中國學者作充分的交流者。加拿大會說流利中國話的教授可能不多,也可能別人沒有意願,所以就選上了我。加拿大學術院給我來了一封信,徵詢我到中國訪問三個月的意願。我答以因博物館業務繁忙,只能去一個月。學術院回信,說與中國的協定是三個月,如只去一個月,加拿大就吃虧了,所以要另外找人。想不到暑假我到中國旅行,打算參加第一次邀請國外人士參與的古文字學會議,在我所住的華僑大廈,突然來了一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人,說明加拿大學術院已經同意我到中國做一個月的訪問學者,從此我就是他們的客人,如果不嫌棄的話,也不必換旅館,一切事宜就由社會科學院負責與安排。於是告訴我,有一部帶司機的轎車全程為我服務,同時歷史研究所的齊文心教授將當作我的陪同,負責聯絡所有的學術與文娛活動。
訪問的機構,首先是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的先秦組,這是以研究甲骨文為重點的單位,也是胡厚宣教授所率領的研究團隊。首先讓我檢驗該所所藏的甲骨上的鑚鑿型態,那是我那幾年研究的重點,接著就和全體成員開座談會。又安排到北京圖書館,也拿出館藏的甲骨讓我檢驗鑚鑿型態,都是特別選出的,具有明顯斷代標準的標本。不久我就讀到圖書館的三個館員,于秀卿、賈雙喜、徐自強聯合發表了『甲骨的鑿鑽形態與分期斷代的研究』(《古文字研究》六),所舉的例子就是讓我檢驗的內容,所得的結論,和我之前所發表的結論完全一致,呼應我所做斷代研究的一致性與可靠性。接著安排到北京大學訪問,我要求旁聽中文系的課程,了解上課的情形。所以安排旁聽大學部聲韻學的課,發現教授一再強調要用唯物史觀的思考方式學中國的聲韻學,但我看不出所提唯物史觀和聲韻學的內容上有何密切的聯繫。也安排我到考古人類學系對學生作一場演講,我把在多倫多大學的教材擇要,用甲骨文字印證古代生活的各個方面。演講後,高明教授表明意願,邀請我到考古人類學系客座一年,以半年講課,半年研究北大所藏的甲骨來吸引我。這年我剛接受主管博物館遠東部的業務,正全力投入遷館與全面換新展覽的工作,連作三個月的交換教授都得拒絕,哪能離職一年,所以就婉謝了。
在北京,我最想看的東西是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在小屯南地發掘的甲骨。這是沒有被盜掘,完全是在考古人員控制下的正式科學性發掘,有完整的地層紀錄,甲骨數量又多,該是檢驗我以甲骨上的鑿鑽形態作為斷代標準的最好良機。其研究人員的研究報告,從地層的時代序列所得的結果,和我以鑿鑽形態斷代的結果是一致的,但是有非常少量的,我認為是第四期的,竟然被放在第一期,用以證明所謂的王族卜辭是第一期的。我有必要檢驗其上的鑿鑽形態。我向文化部請求要檢驗這批材料,得到同意的回答。接著向下,考古研究所所長夏鼐教授、金石組組長王世民先生也都同意了。誰知到了安排去看的前一天晚上,有個和胡厚宣先生有密切關係的人打電話給我,說胡先生向考古研究所激烈抗議,決不能讓我看那一批甲骨。理由好像不合理,說害怕我的名氣會超過胡先生。果然,到了考古研究所,包括整理小屯南地甲骨的三個成員(肖楠)和我開座談會,沒有說明何以不讓我看甲骨的理由。我提出,某一版用以確定地層年代的甲骨,吉林大學的林澐教授也不認為是第一期的。答案讓我吃一驚,「如果不那樣做,就不能證明王族卜辭是第一期的」。我不能不佩服此人的誠實,但也哀傷屈服在威權之下的作為。後來描繪的全部的鑽鑿形態的專刊出版了,他們的論據也沒有變更,我就寫了一篇「讀小屯南地甲骨的鑽鑿形態」(《中國語文研究》,1986年第八期))作回應,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事後我不能理解為何胡厚宣先生要反對我檢驗小屯南地的甲骨。把王族卜辭斷代為第一期又不是他所提出來的。我檢驗自己和胡先生交往的經過,應該是沒有讓他如此生我氣的地方。他先是來信向我索取明義士的拓本集,後來請我替他購買和郵寄國外出版的書,他以國內出版的書回饋。我還介紹旅居美國,經營藝文印書館的嚴一萍先生給他,改由嚴先生郵寄圖書給他更為方便、快捷。胡先生還自動向我承諾,要帶我全國走一遭,看看各地收藏的甲骨。怎麼會在這重要的時刻激烈地扯我後腿呢!告知我這個信息的人,也是胡先生曾向我說很喜愛的人,怎麼會出賣胡先生,向我告密呢?後來我有好幾次機會在國內、國外接觸胡先生,也不好詢問這件事的真假。後來我和王世民先生比較熟了,向他詢問此事,他說胡先生絕對沒有反對此事,完全是他的手下不願讓我檢驗小屯南地的甲骨。我後悔有一次胡先生來多倫多,我沒有招待得很熱情。
北京有研究甲骨的單位都拜訪了之後,便安排飛往上海,安排了兩個單位。上海博物館的沈之渝館長,給我看館藏的甲骨,大都是小片的,沒有很深的印象。然後是復旦大學,晤談的學者名字已記不清楚,好像是李圃。但是我卻對一位研究《說文》,名叫祝敏申的學生頗有印象,一直奇怪何以此後沒有見到他寫的文章,後來知道他留學澳大利亞,改作生意了,很是可惜。在復旦大學的大禮堂做了一次演講,大概是學校把它當作一件大事,動員了學生,竟然座無虛席。在上海的交流結束後,又飛回北京,然後搭機轉往太原開會。

國外269大學授課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69大學授課
在多倫多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後,老師首先安排我代他上課,1979年我就為自己爭取到一個教課的名額。博物館原本是大學的附屬單位,職員的名額在大學編制之內。1968年擴編,自成為省屬的單位之後,大學仍保留十八個名額給博物館的研究人員到大學教課之用。這些大學職稱的任命被列在教授的名單,但是不支取教授的一般薪水,而領受研究經費。此項收入不算薪資所得,但也不能用來支付日常的個人生活開銷。此經費可以購買研究設備、助理人員、學術訪問等目的。從此我利用此研究經費,幾乎年年出國參訪學術單位。
我因本身的英語還不流利,所以選擇上研究所的課,學生少,對中文的認識也比較深厚,對我來說,比較容易勝任。這一年,在某次系務會議中,系主任要求教授們多開一些有趣味及通俗性的課,以便吸引較多的大學部學生來選課,因為新政策要依選課的人數計算給予部門的撥款。會後我思考,中國與其他較古老文明的文字都起源於圖繪。象形文字可以反映創字時代的生活環境、使用的工具、生活的方式,甚至是處理事務的方法和思想概念。我們如想探求古代社會的一些具體情況,分析古文字所得的資訊會對之有莫大的啟示。自己的專長是甲骨學、中國文字學,如果選擇與日常生活有關的古文字,說明其創作的含義,配合文獻與地下發掘的考古材料,再結合國外所學得的有關人類學的知識,選擇有趣的題材,以淺易的說明,並討論與之有關的時代背景,也許會提高不以考古或歷史為專業的學生來學習中國文化的興趣。尤其是我們中國古代文字的創造以表意為主,不但字數多,其涵蓋的範圍也遠較其他的古文明廣泛。有可能集合很多的象形文字,分章節各別討論各種主題,份量足夠充當一個學年的講課材料。
當筆者把這個構想向同事們徵詢意見時,得到出乎意料的肯定,認為這樣的課可以引起學生的興趣。於是立即把講課大綱寫出來向學校申請開新課。當1980年開始上課時,學生只有十二人,華裔洋人各半。由於國外的學生對於中國古代的歷史和文化不熟悉,記筆記時對有關的人地名和文獻資料都感到相當的困難。於是我就把自己準備的筆記發給學生,使他們的學習和理解容易些。幾年後講義遞增,有成為專著的模樣,乃於1984年把它出版(台北:藝文印書館),省卻每年為複印教材而忙碌。當初講課的主要對象是非華裔的學生,不想開課一二年後,來選的華裔學生大大超過本地生。要求選修此課程的學生,一下子跳到五十、一百、二百,但我都限定人數為三十五,一直教到1996年離職。
這個教學的內容和講述的方式看起來好像頗適合華裔的學生。心裡又想,說不定它也適合國內的學生,所以探詢出版中文版的可能。更出乎意料之外,商務印書館於1988年9月出版後不久,1991年韓國的洪憙先生譯成韓文,由東文選出版。1993年韓國嶺南大學的中國研究室也集體合作譯成韓文,由該校出版。中文本出版之後,材料又繼有增加,有些看法也較過去的成熟些,又被告知第二刷也售罄,於是建議出修訂版。1995年修訂版出版後,又一再的新刷了好幾次。之後有位香港學生的家長,取得我的同意,出版了第四各文本的英文修訂版。2007年北京的中國人民大學認為也值得介紹到中國,於是又稍加修訂,以簡體字發行。想不到一時的起意,竟成了自己銷售最多的書,共有二英文本,三中文本,二韓文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