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日 星期二

國外250不知權變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50不知權變
團員約有二十人,主要來自魁北克、安大略、英屬哥倫比亞三個省份,團員成分非常複雜,有學界、醫生、工程師、公務員、商人等職業。年齡有老有少。有一半的人不懂普通話,有些老僑民甚至只會說廣東的台山土話,我則是唯一來自台灣的本省籍人士。大家交流起來非常不容易,沒有一種語言能讓大家都聽得懂。
首站是上海,參觀工業展覽,我知道當時中國的工業,距離歐美還有一大段要追趕,但有人竟然違心大為誇讚,令我有點不自在。我關心的是一般人民的生活。我們訪問一個勞工階層的家庭,我一再的追問每個月可以配給到多少肉食,受訪者面露尷尬的表情望著帶去的導遊,希望能夠得到解圍。後來我到菜市場查看價格,豬的板油竟然高過精肉,想見肉食的缺少。
接著造訪一個農村自辦的燈泡製造廠,燈管竟然是用口吹的。每到工序的時間沒有辦法配合,往往都在等待上一道工序的零件。領導人強調這個廠是村民自行研發的,沒有像任何工場借鏡,強調自力更生。我一算,每人每日平均生產不到兩個電燈泡。如果與加拿大的物價相比,工人每個小時的工錢恐怕可以買幾十個成品。這還不說,走出場外,看到牆上一行鮮紅大字「中國有四萬萬五千萬的人口」。我問工廠的領導,這句話有什麼意義呢?他竟然答說,這是毛主席的話,是真理。我不禁慨歎,這句不完整的話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卻被當作最高的指示。毛主席的話,不看場合,不計成果,被盲目地崇拜。我開始批評中國的落後、無知。

國外249到中國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9第一次到中國
文革末期,中國打開鎖國的心態,開放外人去旅遊。我有一位潘姓朋友,在此地的台獨人士群中頗有聲望,服務於聯邦政府的經濟部,有一次作為聯邦政府的代表團成員到中國訪問,加拿大全國性的報紙《地球與郵件》,在第一版用他登上長城的巨幅圖片和用斗大的標題「每一塊磚頭都對著我說:這就是你的祖國。」刊出代表團在中國訪問的消息。回來後當然受到台獨人士的攻擊。我很好奇,這位台灣出生的,主張台獨的朋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觸呢。所以也很想親自去體驗一下。
我的老師史景成教授,是北大的學生,拿庚子賠款到美國來留學。為了探索宗教的真諦,他讀神學博士的學位,但發覺宗教是空虛的,在離開學校時,把博士證書給丟進垃圾桶不要了,想不到被校方寄還給他,所以就保存了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史教授在加拿大定居,遊說立法人士讓中國修築鐵路的勞工可以把家眷帶過來,對中國勞工來說,這是莫大的功德。1975年中國政府呼籲僑胞組團到中國共慶國慶,我的老師被選為團長。老師希望我陪著去,順便照顧他。老師也替我籌了經費,大學的東亞系和博物館各贊助一半的旅費。內人反對我去中國,生怕台灣的家人受到牽連。我卻不聽勸告,堅決要陪老師到中國。果然,雙方家人都受到干擾,內人為此對我很不滿。

國外247中國文物展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7籌備中國出土文物展
中國在文化大革命的末期,積極要打開鎖國的局勢,不但參加加拿大的商業活動,也簽約要將中國新出土的文物運到多倫多來舉辦一次大型的展覽。主要的工作就要由我們的部門承擔。首先是在博物館的館刊陸續撰文介紹與展覽內容有關的訊息,我也參加寫出二篇。次年1975年,中國出土文物展正式在我們的博物館盛大的展出,認識開幕代表團員史樹青先生。史先生任職於中國歷史博物館,是有名的文史研究學者,研究的範圍很廣。後來我每次到北京都去歷史博物館拜訪他,是我非常欽佩的敦厚長者。除了我館出版的甲骨拓本,我也拜託代表團把我的博士論文帶回中國,轉給研究單位。我的論文很厚重,本來應該是用郵寄的方式寄到中國的,但此地的郵局解釋,該論文還不是出版物,中國的郵局不會接受非出版品,所以不能接受我的郵寄。我也就只好勞動年紀都很大的代表團團員裝在皮箱當行李帶回中國。
展出中國出土文物不單是加拿大的大事,也是北美東部地區的大事,因為這是多少年來中國第一次送出的出土文物,好多文物都是初次展出的。尤其這一年中國也首次大規模的參加一年一度,設在多倫多的國家博覽會。從美國來的訪客,不論是私或公的,我接待的非常多。其中還有一個插曲。有一個客人送給我一瓶酒,我當時不會喝酒,不知道酒的價值高低,沒有想到要帶回家以備宴客時使用,當場就要送給同事們。誰知大家都異口同聲說不敢接受,建議我買一瓶便宜的。我一再的堅持,大家才接受。我現在還在納悶,到底送給我的是什麼樣的酒呢!

國外247劍橋作客二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7劍橋作客二
在倫敦的時候,我也順便做了一件事。前已言及,在整理館藏的甲骨時,發現有些甲骨被偷竊了。在把追討回來的甲骨,連同其他的館藏,又編輯成一本拓本集已送出要出版時,竟發現其中有幾版已經發表,且屬於大英博物館的。因此只好把將這些甲骨從拓本集中剔除,並填補其位置。這次到英倫作客,正好可以與大英博物館溝通,早日物歸原主。我拜訪大英博物館,請管理的人員清查文件,看看有無把館藏甲骨贈送給別人的紀錄。答案是沒有,而收藏確實有所短缺。於是我告訴館方,不必追查我如何有這些甲骨的原因,我以後會煩請李約瑟博士代為歸還。
我不了解英國的學制。李約瑟博士是劍橋大學之中某個學院的master。每個學院的master好像與學院的教學或行政組織都沒有關係。這棟建築有個花園,李約瑟夫婦就住在這兒,但其他的教授似乎沒有同家眷一起住在這裡。我被安排在一個房間,早餐有人送進房間,就在床上用餐。中午自理。晚上大家集合在大廳用餐。教授們排隊入場,有人拿著權仗作前導,入門之際,廳堂裡頭聽到大聲喊「The master is coming」(主人來了)。坐定之後,有人送上餐點。餐後每人分發一根雪茄煙,還有專人替你點上火。我當然可以不抽雪茄煙。有一次李約瑟博士興緻勃勃,要親自煮土耳其咖啡給我們喝。本來我是不喝咖啡的,但礙於主人親自調理,我也勉強喝了。土耳其咖啡很甜,也很濃,本來我喝了咖啡是睡不著覺的,可是那一次竟然能睡著。

國外246遇齊益壽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6遇見學長齊益壽
劍橋大學也有很好的甲骨收藏,他們也讓我描繪骨頭上的鑽鑿型態。甚至提出要我也把他們的收藏拓印出來的邀請。我估計要把事情辦成需一年的時間,我不能離開本職太久,所以回答說暫時不予考慮。在事情都辦好了後,我就到校園參觀,景仰這座有名的大學,竟然在校區不期而遇來此做一年期訪問的台大學長齊益壽教授。齊益壽教授高我三屆,在中文系裡我們雖然甚少有機會往來,但我們前後當過系裏的助教,相互認識。他鄉遇故知格外親切。最先,我們謹慎的交談。由於他是眾所周知的謙謙君子,我毫無防範之心。益壽兄對於我被李約瑟博士邀請來作客,也覺得應該是個坦蕩蕩的人。很快的我就敢表露出我的左傾思想。益壽兄知道我不是主張台獨的人士,許多話也比較敢表白。這是我第一次我向同學透露我自己的思想,我和益壽兄的交情似乎也增進許多。

國外246劍橋作客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6劍橋作客:倫敦
雖然我拿到了博士學位,可是部門並沒有研究員級的出缺。如果沒有全職的工作,我肯定會離開,這是大家所不願見到的。於是找到一個留住我的辦法。英國的李約瑟博士編寫一套《中國科學與文明》的大部頭叢書,有些部分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撰寫,於是建議由李約瑟博士所主持的東亞科技史基金會,支付我一半的薪水,讓我從事非鐵金屬分冊的寫作研究。因此,李約瑟博士邀請我到劍橋作客一個星期,順便到英國倫敦的大英博物館、劍橋的劍橋大學,研究其所藏甲骨的鑽鑿型態。
行前,同事德雷絲.德瑞淵博士給我一個電話號碼,說可以住在民宿,交通方便又便宜。我到了倫敦,在機場打電話問有無房間,對方問我怎麼有這個號碼,我答說是朋友介紹的,他就說有。我依地址找到那個房子,登記完房間就要離開,他竟伸出手來,表示要我交給他東西。我莫名奇妙,問幹什麼?他一臉的不解,問沒有帶約翰走路嗎?我回答我不喝酒所以沒有買。他很後悔沒有問清楚,因為他只租給賣他酒的客人,他會以高價收購。因為黑牌的約翰走路(威士忌酒)只許外銷,不在國內販賣,所以他開旅店就是為了向客人收購酒。我只好答應以後來英倫時一定替他帶酒進來。
與德國教授的衝突
大概從李約瑟博士那兒知道我要到英國的消息,倫敦大學有位教授邀請我到他的課堂作一個小時有關商代醫學的演講。到了倫敦連絡後,約好在演講之前,先在學校的教授俱樂部小聚交談一下。前天晚上,由於旅館的隔音很差,被隔鄰的聲響所干擾,睡得很不好。依約到了大學的俱樂部所在,守門人竟然搜我攜帶的東西,令我覺得受辱。我以為那是故意對中國人的行為,後來了解那一陣子倫敦發生多起的爆炸案,對陌生人特為警戒。到了約定的房間,教授為我介紹一位來自德國的教授,特地搭飛機來聽我的演講。我想我有何能耐,竟有這樣的粉絲。但是接著,又說明這位有名的科學家希望借用一半的時間讓他演講。我感到這位主人跟遠道而來的學者莫名奇妙,那有臨時改變計畫的。我的演講稿是為一個鐘頭的時間準備的,那時我的英文程度還難以應付這種突然的變動,但主人既已做出這樣的請求,儘管我很不高興,禮貌上也只有接受。坐下來交談時,德國教授竟然說董作賓先生的甲骨斷代法有嚴重的錯誤。我心裡不禁有氣,雖然董先生的甲骨斷代法在甲骨學界存在著小爭論,其基點是公認的有效的斷代法,一個外行的人竟敢一口否定。一旦向他請教細節時,他又賣關子不說。在這種氣氛下,我先作了演講,輪到德國科學家時,他講的內容就是董作賓先生斷代法的錯誤。我不用多聽就已經知道他講的內容是什麼。原來在幾個月以前,李約瑟博士已經請我讀過這篇文章,我建議不能刊登。有位旅居德國的中國教授張聰東先生,用德文選譯了一些甲骨的刻辭並加以註解。其中有一類就是我和董作賓先生都從事的專題研究,又稱為周祭的五種祭祀。當時每於一旬最後的癸日,卜問下一旬的禍福,這種卜旬辭在第五期時常附記下一旬舉行的周祭時況,且經常有年月日的記載,我們用來研究商代的曆法。其中有一種祭祀為肜,董先生以為肜的意義是鼓樂。張教授在解釋時,又畫蛇添足,扯出典籍中記載日蝕時有敲鑼打鼓以驅逐天狗之事,以至於被這位德國科學家誤讀肜祭是日蝕的現象。日蝕的發生有一定的時間,是可以推算幾千年前發生的時間的(以前以為地球與月亮運行的時間是一定的,現在已知錯誤,每日每月都不一樣,但可利用電腦的精算算出)。這些肜祭的記載就被誤為日蝕而一一被推算出發生的日子。於是這些第五期(帝乙與帝辛)的刻辭就被推算成為各個不同時期的記載了。本來我可以平心靜氣,等到他演講完畢後,才委婉地解釋為什麼這種推論是個誤解。可是當時我很生氣,就打斷了他的演講,同時斥責這位教授不懂甲骨學就不要亂出主意。會後他不留下來吃飯,就氣憤的離開了。我一到李約瑟博士的學校,信也抵達了,連不在場的李約瑟博士也收到附件,痛罵我沒有風度,不尊重遠道而來的老教授等等。李約瑟博士沒有問我事情的細節,我也不主動向他說明。因此就盛傳我很好論辯,毫不留情面,我自己也很後悔當天的魯莽。

國外245博士學位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45博士學位
1974年多倫多大學的東亞學研究所終於通過設立博士課程的評估,史景成教授要我把學籍從人類學系轉到東亞系來。史老師知道我撰寫論文的進度很順利,有一天告訴我,如果寫好了,今年也可以畢業。於是,我就趕快的加碼趕工,提出了口試的申請。十二月順利的得到學位,從史老師得知,國外審核我的有我台大的文字學老師,中央研究院的李孝定教授。我的論文題目《Scapulimantic Techniques and Periodic Classification》,後來附加中文的譯文,以《卜骨上鑽鑿形態的研究》的書名由藝文印書館於1979年三月出版。世界上大概找不到一個機構的博士課程才通過四個月,就有人拿到學位而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