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1日 星期日

283印象深刻的訪客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83印象深刻的訪客
安省博物館遠東部是加拿大收藏中國文物最豐富的單位,也是安大略省旅遊的重點,每年約有一百萬的訪客。身為部門的主任,經常有要求作展覽的導遊,尤其是政界的人物。比較記得的有四位。
在我來到博物館工作的很早階段,比利時的國王與皇后來加拿大訪問,除了參觀展廳,還特別聲明要到我們的辦公室來致意。對於這樣的請求,為了怕我們不懂皇家的禮儀,省府特別派人來教導我們如何行禮,如何回應。那時新館擴建還未進行,我們辦公室很小,大家就在圖書館兼接待室的地方列隊歡迎。男的上身鞠躬就行了,女的就雙手拉裙角右腳半曲後退。國王和我們一一握手寒喧,和藹可親的樣子。歷時雖短,對我而言,卻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戲劇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第二位是英國的女皇。新博物館完工後,說是要獻給英國協的最高領袖,而伊莉莎白女皇也將親自來接受榮譽。簽字接受的儀式將在新館第一樓的遠東部的展廳舉行,因此決定由館長和遠東部的主任分別接待女皇和夫婿菲力普親王。舉行儀式的那天早上,女皇、菲力普親王、館長和我四人在展廳的中央,上百位被邀請的觀禮者站立在十幾公尺的圈外。簽完字後,女皇與館長對話,菲力普親王則前來找我寒喧。說了一些客套話後,菲力普親王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問我中國政府有沒有向博物館提出歸還文物的要求。我不懂外交的委婉,也沒有惡意,不假思索地回答,「沒有。我們的收藏都是透過正當的管道獲得的。」我沒有想到這句話隱含著,大英博物館收藏的中國文物有些是以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所以中國才向他們提出歸還的要求。我們的交談一時之間就僵住了。一直到恭送他們離開,再也沒交談。
第三位是中國江蘇省的女省長顧秀蓮女士。由於兩省結為姐妹省,她來做公式的訪問,也安排參觀博物館,指定由我導覽。因為給我的時間不多,我很快的從青銅器時代跳到清代而完成解說。顧省長竟然向我詰問為何這麼短!幾乎所有的政治人物都知道這種導覽的安排只是點綴行程而已,不會嫌長,也不會嫌短,因為他們大半是不感興趣的。我答說只要給我時間,多長都沒有問題。當然負責安排行程的人回答說沒有多餘的時間,就結束了導覽。我順便向顧省長提出請求,我們的展廳是以中國四合院的結構設計的,如果能有一塊大的太湖石點綴庭院的一角,將會使展品大大的增光,希望江蘇省能贈送一塊給我們,作為兩省友誼的見證。顧省長當即一口答應。事隔不到二個月,博物館不預期地接到機場的通知,大石頭已經到達了。觀賞用的太湖石在中國是管制品,要有執照才能出口,不想一次短暫的導覽就得到我們一直想要的東西了。
第四位姑隱其名。有一天我接到台灣駐外單位的電話,希望我能夠為某位來訪的市長作一次導覽。我早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在門口恭迎。市長和隨員們一到,馬上說駐外單位的官員告訴他,我們遠東部展示的菩薩臉孔很像他,要我帶他去看看。我帶他到展示三幅元代大壁畫及十幾尊等身高的木雕佛教菩薩處。市長問我像不像。我心裡有點不以為然,心想,應該說你像菩薩,怎能反說菩薩像你呢?就回答說不像,但又揶揄地說,側面看起來有點像,因為金代和元代的觀音菩薩都作身材偉碩、臉龐微胖的形象。就肥胖這一項講,確實有共同點。結果市長就側面和觀音菩薩照了張像片,立刻告辭而去。我在博物館界從事三、四十年的生涯裡,從來沒有聽過有這樣不禮貌的訪客。難道浪費我的時間只是為了省幾張門票的費用嗎?

2009年5月7日 星期四

282風水師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82風水師
對於命相與風水這兩檔事,我本來和大多數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士一樣,認為那是迷信,騙人的東西。出生的時辰哪能註定一個人一生的命運?住家或墳墓的風水哪能影響一個人的運勢。但是我卻碰到兩個人,改變了我對這種學問的看法。我現在相信,確實有人有特殊的能力,能看出某人的未來,甚至改變其命運。只是大多數的江湖郎中,沒有實力,常訛人賺錢而已。以下回憶一下有關風水的經驗。
身為多倫多華人書畫會的名譽顧問,認識了從中國遷來的移民家庭。駱拓先生的家族是馬來西亞的華僑。中國有名的水墨及西畫畫家徐悲鴻先生遊歷東南亞時,與駱家交往密切,常得駱家支助。所以中國建國後,徐悲鴻先生就認駱拓為義子,帶到中國受教育,跟自己學畫。文化大革命後,駱拓先生申請移民到加拿大來。駱先生在陌生國度,別無其他謀生之道,就在家裡教畫謀生。因為他在加拿大還名聲不響亮,來學畫的人不多,生活清苦。有一次在某佛堂禮拜時遇見香港來的新移民陳先生,改變了他的處境。
陳明先生大概是因香港回歸中國時候的移民潮而移民到多倫多來的。他自有事業,但業餘替人看風水,很有些名聲。於知道駱先生的困境之後,就自動說要到駱先生的住處看看,說不定有可以效勞的地方。陳先生到了駱家,觀察一會後,就移動了一些東西的位置,說是以後沒什麼大的變化,但進出門檻的人會增多而已。果然從此學生的數量增多,進進出出的人就多了起來。使得原有的住家容納不了増多的學員,於搬了兩次家之後,乾脆就租了個商業區的一層樓,連學西畫的兒子也叫過來,一起專業教授起畫畫來。駱先生對於陳先生,可以說是感激至極,佩服異常。那時我們正在籌募讓新館的展覽早日復啟的捐款活動。陳先生之前替人看風水的收費全數捐給弱勢團體,所以駱先生認為可以請陳先生從此把收費捐給博物館。我對風水本無信心,但不便拒絕人家這樣的好意,所以就同意了。
我在每個星期十五分鐘的系務會議中,告訴同仁們這個信息。史蒂芬女士在當副館長的任內對我相當照顧,目前退回原有部門,就說她的家有問題,請從她的家開始看起。所以我和陳先生約定在博物館先見個面,然後一起去史蒂芬女士的家看看。陳先生一進我的辦公室,就判斷有個死去的人正在干擾我的業務。不過,他說我經常會得到貴人的相助,最終不會有什麼大災難發生,所以也不用多為我操心。
我們一進史蒂芬女士的家,他就皺眉頭,口裡嘖嘖作聲,看起來很不滿意的樣子。然後打開了羅盤,屋裡到處走動,測量方位角度。一會兒之後要我當翻譯,說他可以斷言兩件事;一是,不管賺多少錢,一定有事讓史蒂芬女士把錢給花用光。二是,身體檢查都診斷沒有毛病,但史蒂芬女士整天都覺得不舒服。這兩點好像都說對了,史蒂芬就是老覺得身體不舒服。西方的醫學既然不起效用,只好試試借助東方的瑜珈、氣功、太極拳等種種方式,但也都沒有用。在聽了這段話之後,就急著問這是她個人的房子,不是先生的,會不會影響陳先生所作的判斷。陳先生就答說,不用再說下去了,如果我看不出你已經離了婚,就枉被稱為風水師了。這個房子的問題太多,我沒有能力解決所有的問題,最好是立刻搬離。搬家談何容易!這位曾經是我的長官,第一任先生的職位本不低,但公司改了組,他的部門被裁掉,他也成為別人的手下。性情就開始異常,終於被醫生宣告精神異常而被史蒂芬訴請離婚。看風水的時候是第二次結婚,但不久又離婚。第三次結婚之後一個月,先生就生病住院而死在醫院裡。
陳先生看了好幾個我朋友的家,每次都讓我驚奇,怎麼決斷得那麼準確。現在只談我自己的事。我們博物館有專門負責募款的部門,但他們對於華人的社區比較不熟悉,所以我們的董事長特准我也可以募款。我募款的第一個大目標是徐展堂先生。他是香港非常成功的商人,喜好中國文物,不但捐了很多善款給好幾個國家的博物館,自己也在香港的中國銀行樓上設了個公開展示的私人博物館。透過香港經營古董生意的黎德先生的介紹,吃了一次飯,徐展堂先生就答應我加幣二百萬元的捐款。我非常高興地給館長上了個公文,誰知得到的冷淡回應竟然是,徐先生的捐款,要不是用錢賄賂,就是用錢勒索,要博物館早日把中國館開放。所以不接受。這在博物館界是沒有聽過的事。徐先生還沒提任何捐贈的條件就被拒絕了,曾是匪夷所思。下一任的館長雖然努力地向徐先生募款,徐先生不太樂意地只捐了一百萬元。
我和東亞系的同事劉在信教授合作,在韓國僑界尋求幫我們發展韓國文化的途徑。好不容易,以推廣與欣賞韓國文化協會為主體的韓國社區,希望跟館長見面,捐出五十萬元加幣,使韓國館的籌畫也可以立刻進行而得以早日開放。結果館長給我的回示竟是,不見面,不接受。
多倫多市有個安大略省美術館,展覽的重點是歐洲的美術作品。華人書畫會很希望中國的美術作品也能夠在該館出現,爭取華人與其作品的地位提高。我藉著前往江蘇省訪問的機會,因為美術館也是省屬的機構,希望透過省府的運作,能將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明、清畫作安排到美術館展出。如果有了首例,則華人作品的第二、第三次……的展出就比較容易些。結果我接到美術館館長的電話,說他答應接受南京博物院館藏品的展出,但我們的館長不答應出借研究員,所以不能展出。加拿大博物館界的慣例,每個展覽計畫都要有位研究員負責學術方面的問題。美術館沒有中國書畫的研究員,除非我們出借研究員給她們,否則展覽計畫就不能進行。不久前,因我們博物館的新館還來不及重新開放,所以就以埃及部門出借研究員給美術館的方式,把埃及土騰卡門王的墓葬品轉移到美術館展出。沒有理由不出借研究員給美術館。
在短期間內連續遭遇這三件不可思議的事件後,我不由得不想起風水師的話,有個死去的人跟我的業務有干擾!會是誰呢?我門遠東部的第一任主任懷特(懷履光)主教去世後,他的學生斯頓夫人,號召一些有空閑、有文化的女士們,共同成立了一個懷特主教委員會,作為博物館的外圍組織,主要的目標是從事各種活動,募款來協助我們遠東部推展業務。這個組織的團員和我們部門的人員互動一向良好,歷任的主任都援例受邀,出席她們的幹部會議,館員每年都被邀請和她們聚餐。部門如有缺款項時也曾經向她們尋求援助。我沒有例外,也和此團體保持良好的友誼。
斯頓夫人一直是懷特主教委員會的主席,是個相當富有的寡婦,所說的話一向受到大家高度的尊重。有一天斯頓夫人前來找我談話,我們部門收藏的漢代到唐代的陶俑非常有名,達一千多件,頗多精品,她要我敦促負責研究這批材料的館員在限期內發表成果。我答說已經指派這個館員負責中國館復館展覽的事宜,不能夠分心作別的工作。這個要求要等待相當的時間。這讓斯頓夫人非常不滿意,說如果我不能照她的意思去作,她就要另找人來取代我的位置,執行他的要求。以當時的狀況,我不可能讓步,中途改派別人去負責展覽的籌畫,所以並不在乎她將要怎麼作。
斯頓夫人就去見博物館的董事長,首先要收回我可以向華人社區募款的任務,說懷特主教委員會也要向華人募款。董事長竟然要我寫信給答應捐款的人說我不再有接受捐款的任務。接著,斯頓夫人與博物館商定,她拿出加幣三百萬元在我們部門設立兩個基金,分別為二百萬與一百萬元,用以聘雇用研究人員,還特別指明,二百萬元基金的講座預定派任為遠東部的主管。我第一次被派認為主任的任期是三年,第二次則是無期限。看到人家已拿出了三百萬元來設立講座,何必等館長來免除我的主任職務呢,所以在還沒有聘到人才之前,於當了八年的主任之後,就自動請辭主管的職務,專心回到我的研究崗位。後來我又提早辦理退休,回台灣來教書,暑假到部門探望舊日同事,獲知斯頓夫人過世時,把財產全數捐給博物館,數目竟然將近加幣一億元,怪不得博物館當局很聽她的話。
斯頓夫人是懷特主教的學生。懷特主教和明義士先生是都在中國從事宣教活動的不同教派,都對中國古代的文物有興趣,收集不少文物,在中國都有相當的知名度。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兩人都卸下教會職務,不遇而同在多倫多大學東亞系執教。可能因學問上的爭執,兩人相視如仇。我是明義士的兒子出資,聘請前來整理明義士的甲骨收藏。會不會是因這層關係,懷特主教才遷怒於我,使用冥力干擾我的業務,不讓我當主任,才有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2009年5月2日 星期六

281訪問江蘇省

許進雄的回憶
國外篇(1968-1996)
281訪問江蘇省
加拿大與中國建交之後,各種的交流越來越緊密,各省也紛紛與中國的對等單位締結姐妹省,安大略省與江蘇省訂約,加緊各項合作的進行。安省政府要派遣一個小型的文化訪問團到江蘇省交流,訪尋可行的具體交換項目,探問我為訪問成員的意願。成員將由三位政府官員及三位學術界人士組成。其它兩位學術界的代表,一位是專門收藏和展示印地安土族的美術館館長,一位是民間財團法人建立的紡織博物館的館長。而我只是博物館遠東部的主任,和他們似乎在身分上有點不相侔。但有可能是要借重我在中國方面的知識,所以才邀請我加入。以下略記一些比較記得的印象。
我對酒一向不感興趣,大三時曾經有只喝一杯啤酒就被同學背回宿舍的經歷,所以以為自己酒量太差,不敢飲酒,應酬時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不想這一趟江蘇之行,除早餐外,竟然餐餐飲酒。因為每餐飯,團長都會點一瓶白葡萄酒讓大家佐餐,而且都作了點酒與品酒的動作,讓我不但有近身觀察洋人品酒習慣的機會,也確實每一餐都飲了半杯的白葡萄酒而不醉倒,算是一次特殊的經驗。
行前有位朋友要我替他買些五顏六色的雨花石。我謹記所託,所以到南京的第一個行程剛開始,看到有人在賣雨花石,我就立刻趕著去買。到了目的地,又有賣雨花石,價格便宜許多,我又買了些。到了下一個地點,價格又低些,不甘心,又買了些。想不到,每到之處都有人在兜售,而且價格越來越低。團員們看我有點後悔買得太早的樣子,故意逗我。每到一處就起鬨,大呼我的名字,這邊有得賣,那邊也有得賣,這裡更便宜等等,讓我非常尷尬,氣氛非常高昂,連司機也笑呵呵,沒有冷場。
到了中山陵,一行人在大陽光下,一步步地走上百多級的台階,參觀了靈堂之後,又立刻一步步走下台階,所以大家都有點累的樣子。一到回平地,又立刻被帶往鄰近的明孝陵,這裡是埋葬明太祖的墓園,範圍非常大,有超過一公里長的筆直神道,神道的兩旁有著名的成對的石瑞獸與石翁仲。我響往已久,很希望仔細的看看石翁仲,和我們博物館收藏的元代石翁仲作個比較。可是到了神道的開端,大家看到眼前的道路是那麼的長遠,頓時湧上倦意,興趣全消,我雖然很想留下來仔細的看,但觀察其他的成員都沒有想要逗留的樣子,也只好遙望了一下,跟著大夥兒上車。大概二十年之後,我才再次來到這個地點,雖然也是拖著疲憊的身軀,硬是勉強自己,把每種造型的石雕都看了。
評彈是江蘇地區特殊風格的演藝項目,幾個人就可以演出,場地容易安排,預算也有限。不像崑曲或京劇,至少要幾十人才成團,場地的要求之外,也要有相當的宣傳才能吸引到足夠的觀眾,因此我建議把評彈作為交換的項目之一。當時南京附近正好沒有營業的評彈節目演出,為了讓我們的團員多少對評彈有點了解,就安排我們訪問專門訓練演藝人員的學校,觀看學員們的演出。演出後,拿出題字册請我們題字留念。繼團長之後,我竟然用甲骨文題了四個字,好像是聲藝嘉美的樣子,讓演藝學校的人士大為驚訝,加拿大人竟然會三千多年前的中國甲骨文。
在我們訪問江蘇的第一天,地主設宴歡迎,所以在回加拿大的前一晚,我們也設宴回請相關的單位。當時的中國對於外來的客人,交通、餐飲的收費都加倍。江蘇省政府基於好意,不想讓我們多花錢,就以他們的名義向飯店定位、付費。等到餐宴完畢,互道再見後,我們要坐車回旅館,竟然發現江蘇省政府的官員被一群人包圍住,為了某件事爭吵。我就問沒有被包圍的一位官員到底發生了何事。他要我不要跟我們團的人講真相。為表示誠意,中國的習慣,把客人接到餐館是主人的責任。如果客人備車自己來,也要打發司機賞錢或餐飲。因為外國沒有這種習慣,不方便向我們解釋,所以私下替我們支付司機的餐飲費。可是司機們發現今晚的主人是外國人而不是江蘇省政府,既然外國人的餐費是中國人的雙倍,也就要求得兩倍的賞錢。我不知結果如何,但學到了這樣的習俗。也記得有一次我接受教育部的邀請,率團到台灣訪問博物館,車輛由台灣官方提供,結果司機先生也向我索求公價一天多少錢的小費。